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过完神祭后回来上课,连着好几天,圣院的弟子都有些魂不守舍。至少丁院是这样。
云野说:“心还在外面飘着呐?都收收吧!看见试炼排名就老实了。”
话是这样说,尾宫主自己,还不是短短五天就吃胖了一圈?
这堂课是锻体,要在圣院的月寒潭中泡够一个时辰,才算过关。若是不足半个时辰,便会扣分。
丁院的弟子浸在寒潭里,顶上还有从岩峰中持续往下渗水的冰泉,个个浇得跟落汤鸡似的。若只是湿一点,倒也罢了,偏偏漏下来的冰泉比潭水还凉,豆大一颗,砸在脸上跟下冰雹似的,糊得眼睛都睁不开。
云野自己,坐在这岩洞唯一不渗水的干燥角落,那把摇摇椅从不离身,边晃边说:“别怪宫主我苛刻,不到七日,天芒试炼就要开启,身在丁院,基础本就薄弱,可不得快马加鞭追赶?这月寒潭呐,便是当前最适合你们的修行之所。每日浸泡一个时辰,连泡七天,便能在短时间内气血充盈,拥有不输给
鲁人的体魄。”
“合着,我受了这么多天罪,还只是个即时的效果?宁凤游哆哆嗦嗦抹了把脸,被脑袋正方上滴落的冰泉,砸地几乎要昏过去。
“让体质短时间内提升,只是月寒潭最明显的效果。它还有强健经络,提升灵气储量的作用,与你的短版对应。凤游正应该多泡泡才是。”繁星闭着眼眸浸在水中,面颊贴着一缕打湿的发丝,声音平稳,没有一丝颤抖。
“月寒潭还有这作用?我怎么不知道?繁星,你在大荒泡过?”宁凤游强撑着精神,故意说话,转移注意力。
“没有。感应出来的。”繁星说。
“我怎么………………感应不出来。”
宁凤游牙齿打颤,感觉血液快要凝固了,她憋不住往繁星身边依偎,却被繁星闭着眼眸,以两根手指坚定推开。
好、好严格呜呜。
午时正点,塔楼的钟敲了一下。这一下并没有什么特殊含义,单纯是提示饭点。
云野往洞外一看:“哟,该吃饭了。”从摇椅上站起身,舒适伸了个懒腰,才看向潭水里那一群羽毛打蔫儿的落汤鸡,“行,今日的课,就先上到这里吧。”
落汤鸡陆续活了,一个个扑通着从潭水里跳出来,带起水花四溅,像下了油锅拼命奔逃的大虾。
“牛劲不小!”云野啧啧点评,“看来还能多泡泡,明日就加训半个时辰吧。”
哀鸿遍野。云野满意背着手走了。
繁星站在岸边,先用灵力烘干自己的衣服和头发,再顺手帮宁凤游烘。她仍然抱着胳膊,哆哆嗦嗦,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才缓回来。
“你感应不到月寒潭提升灵力储量的作用,是因为全幅心神都用来抵御寒气了。若以灵力反方向带动寒气行走,坚持一日,就能看到效果。”繁星语气淡淡,重新说起刚才的话题。
宁凤游狰狞龇牙,“我上哪儿来那么多灵力,还能反过来带动寒气啊。”
繁星往前走,“这恰是你的弱点,灵力储量不够。”
“那么问题来了,要想提升我的灵力储量,就得先要有多余的灵力来带动寒气,可要有多余灵力,就得先提升灵力储量。我这又回去了是不是?”宁凤游跟上去。
刚走到洞口,繁星还没说话,宁凤游听到旁边轻轻一声嗤笑。
抬头,还没看清脸,就看到两抹湖绿幽幽晃动,潋滟地闪着光。这标志太好认了,姜溯。男女不同岩洞,他正好从隔壁岩洞出来,路过这个交汇的出口。
“好哇姜溯,我之前还请你吃梅花糕呢,你竟敢耻笑我!”宁凤游双手叉腰,连姜公子都不喊了。
“我何时耻笑你了?”姜溯扭头,轻轻一扬眉。
宁凤游被他理直气壮的反问弄得一愣,开始怀疑自己,难道真听错了?
姜溯看着宁凤游果真愣住,好笑地扯扯嘴角。下意识瞄了旁边的繁星一眼,她并没有看自己,而是侧头,面朝岩洞外,一副随时要走的样子。
嘴角放下。莫名其妙地,姜溯起胸,拖着嗓音说了一句:“我只是觉得,跟你做同伴真不容易………………”
宁凤游竖起耳朵,神情警惕:“什么意思?”
“天天要忍受你的聒噪??”
最后一个“噪”字其实并不算完全说出口,仅发了个气音,姜溯突然脚下一滑,脸直接朝下,直直往前栽去。
宁凤游吓了一大跳,下意识伸手去捞,却已经来不及。她眼睁睁看着姜溯的脑袋磕向岩壁,心说,这下完了…………
姜也不防备有人这时候对他出手,反应还是快的,凭借极强的身体控制能力,在最后一刻稳住重心??还是没来得及,额角仍然坚定地磕了上去,但好歹卸了点力道。
不轻不重一声咚。
宁凤游露出不忍直视的表情。陆续往外走的弟子也惊愕顿住脚,修行之人哪有随便走路跌跤的,多半是……………
一个个挪动的步伐开始变成龟速。
“那个,姜公子,你没事吧......”宁凤游硬着头皮出声。
姜溯缓缓站稳身体,伸出手,在额头疼痛的地方摁了一下,没鼓包。他甩了甩手,咬牙愤然抬头。
宁凤游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,使劲摆手:“不是我不是我!”
姜溯气恼地沉着眼。当然不是宁凤游。她根本没这个本事!有这个本事的,只有……………
看向了繁星。
没想到正好迎上繁星的目光。她根本不加掩饰,扫了自己一眼,轻提嘴角,就这样转身,若无其事越过他,朝前走去。
姜溯怔了怔,目光不由自主追随。
从岩洞向外,是迎着光,显得洞外很亮。她的发丝因为沾了水汽,刚刚烘干,显得很蓬松,晶莹地润着光泽。一闪而逝的半幅面孔,嘴角勾起的弧度鲜明,挑衅而从容。铜铃耳饰上的流苏轻轻摇动,折射出的光很细碎,一颗一颗地晃在她侧脸的皮肤上。
很鲜活、很轻盈,很,柔和。
这是姜溯没看过的大荒圣女。他几乎怔住了,甚至忘了生气。
宁凤游看见繁星走了,当然想跟上去,可又怕她一走,姜溯恼羞成怒,从此跟她们结下梁子。
“姜公子,需不需要我给你拿点药?”宁凤游小心试探,却看姜溯心思似乎根本不在这上面,反而是一只手抚着额头,直直看着前方,若有所思。
娘耶,不会撞傻了吧。
“那、那你没事儿的话,我就先走了哈。”宁凤游试探着脚尖向外,看见姜溯没阻挠,一抹油跑了。
姜溯狠狠在那个伤口上摁了一下,感受到清晰的疼痛,才罢手。他抬眸,看见宁凤游一阵风似的追上繁星,嘴巴开合,似乎正在说话。
有些距离,听不太清。但,不要紧。
姜溯面无表情,屈指在空中一夹,捏出一张符。那声音就跟面对面似的,清晰响在耳边。
“繁星繁星,刚才......是你吧!”
对面没有回答,但美溯完全能想象到大荒圣女清淡的面孔闪过笑意的模样。
他已经很清楚,她并非没有情绪。恰恰相反,大荒圣女很喜欢不动声色捉弄别人,故意激怒,或是故意挑逗。她乐意看着对方摸不着头脑,像一只捉到老鼠的猫,不着急吃,而是玩/弄。
“哈哈哈!”
大概是听到回应,宁家圣女大笑起来。那声音听在姜溯耳中,简直脆到尖利。
姜溯心说,这不是聒噪是什么?还不让人说了。
“繁星你真好,我太崇拜你啦!”
呵,马屁精。
连泡了七日的月寒潭,到了第七天,天芒试炼即将开启之际,繁星伸指点在宁凤游眉心。相触的地方微微溢出金光,感应了一会儿,繁星收回手。
“怎么样怎么样!”宁凤游期待地瞪大眼睛。
“灵力储量扩了两成,如果是现在的你回到第一次考核,用那两个神通,定然不会那么吃力。”繁星轻轻一笑,说。
“太好了!那个办法真的有用哎!”
那个无限循环,近乎无解的问题,终于还是在繁星出手的情况下,有了破解之法。
“你的问题,是根本分不出多余的灵力来带动寒气逆转。”
月寒潭中,繁星在宁凤游周围挡了一个稀薄的星力护罩。
护罩有隐约的流光闪烁,帮助宁凤游挡住了一部分寒气。然而,绝大多数寒气在过滤后,仍然畅通无阻地沁到宁凤游身体里。
繁星平静地注视,每当宁凤游到达她所能承受的极限,就会将护罩开得大一些,等宁凤游缓过来了,就再次释放更多的寒气进入。
每一次都在宁凤游的极限上增压,如此,她也渐渐适应了这种节奏。
但繁星出手,只出一次。
“我可以帮你,但不能一直帮你。后面的修炼,还是要靠风游自己。”繁星看着宁凤游说。
宁凤游自然不敢不应。在她看来,繁星能帮她一次,就已经是天大的运气了。搁丁院其他人,谁能像她一样好运,有一个厉害到泡在月寒潭里都能一心二用,随手施控寒气的繁星呢?
宁凤游也憋了一股劲。有时候她抱着繁星的胳膊,或是在对着繁星笑的时候,也会偷偷想,繁星,会不会看不起她呢?
这念头也只敢想一想,宁凤游是万万不敢问出口的。
她泡在冰冷彻骨的池水里,每当坚持不下去时,脑中就会刻意回想繁星的眼神。
她会反复想起初见时,繁星在人群中瞩目的背影;也会想起报名再见时,从发冠上窥见的那一抹星光;她永远记得云峰考核,她驻足不前,繁星回头看她时递出的眼神。像掌心朝上,温热坚定的手。
每当想起这些,宁凤游就会觉得,干涸的内心好似又能挤出一点力量。这些力量支撑着她,在她快要倒下,快要放弃时,又重新站起来,再向前多走一步。
到了现在,繁星告诉她,终于扩了两成的灵力储量。没人懂宁凤游暗自的欣喜,这甚至都不算是个可以启齿的荣誉??多么微不足道,多么不值一提。
可宁凤游知道,那是她自己的努力,隐秘悄然地,向繁星又靠近一步。
宁凤游有个秘密,藏在心底很深的地方,那个秘密刚出现不久,还有些新,却很有分量。
她拙劣地模仿繁星的样子,跟随繁星的步伐,走繁星走过的路。她用她的姿态,学她的目光,向她奔跑。
这个小小的秘密,她永远都不会告诉繁星。
凤游又在发呆了。繁星很熟悉宁凤游这样的状态,她也不打扰,看了一眼太阳的位置,静等一会儿,想着时间差不多了,才开腔提醒。
“时辰快到了,该走了。”
“哦哦!”宁凤游回过神,眼神闪烁了一下,主动催促,“走走走!”
繁星笑了笑,平淡地推开院门。
外面的太阳似乎有些大,冬日有时候也会有灼热的晴天。繁星眯了眯眼,等眼睛适应了光线,才看清眼前的场景。
她轻轻一怔。
满院的花,姹紫嫣红,托举着叶瓣,齐齐盛放。在日光的照耀下,晃出一种耀眼的璀璨。
在繁星看过去的时候,那些花会可爱地将花瓣得更大一些、更开一些,圆圆的,娇憨地向繁星点头。
有一瞬间,繁星感觉像回到了宁府,像回到了凤院小筑的西边院子里。
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,大约就是神祭回来之后吧,风游开始在她的院子里种花。
她们每日晨起一起去上课,一开始,院中只是多了一抹颜色。繁星并不在意,以为是凤游的爱好,就任她施为。
后来,院中的颜色多了起来,看起来日渐热闹。繁星仍不在意,因为那些花并没有盛开,她难以为此停留。
直至今天,这个普通又有点不普通的晴日,繁星终于看见了。
看见了这冬日里盛放的满园春色。
宁凤游也有点诧异,她知道这些花迟早会开,但也没想到是今天。不过看见后很快一笑,跑到院中心转了一圈,张开双手,面朝繁星。
“怎么样,之前还不觉得,现在开了后看,是不是很美呀!”宁凤游在阳光下笑着。
繁星唇动了动,点头。
宁凤游叉腰:“之前在我家,我就发现繁星喜欢鲜艳的东西,有时候会站在我院子门前,对着花园看很久。当时我就想,不就是花儿么,别的我不敢说,种花......我们宁家不就是专门干这个的吗!”
“瞧瞧,经我之手,只用七天,它们就开了。”宁凤游骄傲地仰着脸,“用的都是上好的灵种,只要我在这里,定期给它们护养,就能一直不败!”
“繁星,你喜欢吗?”
不等繁星回,宁凤游就自己点头。她满脸笃定。
“你肯定喜欢??我知道!”
我知道。
繁星的视线从那些花上收回,落到宁凤游映着光的笑脸上。
过于耀眼的时候,眼睛会感觉刺痛,阳光太盛大的时候,地面会晃出一种炫目的光斑。繁星的影子因为日光而深刻,她注视着宁凤游,郑重开口。
“是的,我喜欢。”
我喜欢盛大的、灿烂的、灼热的、美好的东西。
就像你一样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