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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7章 镇魂瓶,今生不分离(三更,七千字大章,日更一万三完成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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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这名悍勇的后金兵没有逃走,而是选择留下和巴牙剌一起战斗。
    刘招孙望他一眼,策马疾驰,两边交错而过,苗刀劈头砍下。
    后金兵举起狼牙棒格挡,兵刃撞击,迸发出点点火花。
    燧发短铳一声爆响,格挡苗刀的后金甲兵倒在了地上。
    刘招孙收起短铳,迎着篝火火光,发现苗刀又多了道缺口,用来砍人是不成了。
    金虞姬生前说过,她喜欢这把苗刀。
    收回刀鞘,举目四望。
    察哈尔骑手呼啸着,从白杆兵战阵前掠过,一路往西追击那些溃逃的两黄旗甲兵。
    他们在马背上呼喊着刘招孙听不懂的蒙语,一路狂飙突进。
    两黄旗的溃兵被他们一路追到浮桥前面,甲兵和包衣挤在狭窄的浮桥上,争抢着朝南岸逃去。
    察哈尔骑手们追到浑河河边,从容不迫的在后金兵身后射箭。
    蒙古人直接策马跳上浮桥,挥舞马刀朝对岸杀去。
    这些亢奋的蒙古骑兵甚至一边站在马背上射箭,一边穿过浮桥。
    刘招孙望着他们疯狂的背影,隐隐有些不安。
    这时,一脸兴奋的李昱辰纵马上前,大声道:
    “大人,蒙古人真是神勇,一路将鞑子追到南岸去了,桥上好多后金兵都掉进河里,不知要淹死多少狗鞑子。哈哈哈!痛快!”
    刘招孙眉头微微皱起,问道:
    “蒙古人士气为何突然如此旺盛?”
    李昱辰和林丹汗麾下几个台吉相处了一段时日,对这些蒙古人了解颇多,对刘招孙解释道:
    “大人,他们是过去抢银子的,两黄旗和正蓝旗的银子布帛都在南岸。刚才他们抓了个镶黄旗牛录额真,审问知道的。”
    “人为财死啊。”
    刘招孙微微叹息,忽然道:
    “咱们的人先不要过去,南岸还有几万后金兵,刚才只是打败了两黄旗能夜战的甲兵,后金主力还在。”
    李昱辰听了微微皱眉,嘟噜道:
    “大人,咱们骑兵营如此骁勇,还怕什么后金?一鼓作气,把其余四旗也灭了。”
    刘招孙看他一眼。
    “咱们骑兵营七八百人,加上一千多白杆兵,这点兵马,就要去灭三四万建奴?”
    “勇气虽然可嘉,只是时机还不成熟,等战兵赶到再说,你快去对岸,让蒙古人退回来!”
    李昱辰一脸不情愿。
    “快去!这是军令!”
    刘招孙说罢,也不多解释,吹响竹哨,召集骑兵营集合,掉头回去围歼那些还在顽抗的巴牙剌。
    两黄旗的巴牙剌共计五百多人,他们是这次夜战的核心,第一轮神火飞鸦攻击后,他们就开始组织弓手对明军进行反击,接着便遭受第二轮、第三轮打击。明军的这些火器虽然威力不大,真正被炸死的人其实并不多,不过它们对军心士气造成的影响却不容忽视。
    等到明军骑兵开始进攻后,巴牙剌便命令弓手进行还击,这支骑兵不要命的打法让旗中勇士很不适应,他们不计伤亡,死伤无数后终于在大阵薄弱的侧翼撕开一个缺口。
    接着,那支让各旗都闻之色变的土司兵从夜幕中杀了出来,成为压垮两黄旗的最后一根稻草。
    也并非全部甲兵都掉头逃走,最后有八百多悍勇之辈留下,选择与明军血战到底。
    刘招孙很清楚,如果不把这一千三百多人全部消灭,大军继续追击就会被人包了饺子。
    两黄旗精锐虽然溃败,南岸大营至少还有三万后金兵。
    这些后金兵不能夜战,肯定会死守不出,等待天明再反杀开原兵。
    刘招孙计划先将北岸这支巴牙剌消灭,再去东门解救浙兵。
    最后,合兵一处,与建奴决战。
    当然,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快。
    哪怕是死,他也要让努尔哈赤元气大伤,从此一蹶不振。
    打马来到白杆兵阵侧翼,抬头望见秦邦屏正率白杆兵与巴牙剌血战。
    白杆兵排成严密阵列,用白杆长枪一步步将白甲兵向浑河逼去。
    只有少部分白甲兵突破包围,逃到了浑河对岸。
    刘招孙还在犹豫要不要把骑兵全部压上去帮白杆兵尽快扫清残敌。
    这时,南岸蒙古人忽然传来一片惊呼。
    刘招孙策马望向南岸,只见数千林丹汗骑手,陷入一片无边无际的火海之中。
    一片火把组成的海洋中。
    正蓝旗的甲兵阻断浮桥退路,将这些冒进的蒙古人全部堵在了南岸。
    他们过桥时便失去了建制,队伍混乱不堪,突然遭受袭击,又一溃千里。
    “成事不足败事有余!”
    刘招孙不能不管这支坑爹的盟友。
    因为林丹汗承诺亲率四十万大军增援浑河,明日便到。
    他不能不救林丹汗的人。
    四十万没有,四万总该有的。
    刘招孙很清楚,打到最后,这支骑兵是能左右浑河血战的生力军。
    “李昱辰,赶紧派骑兵过桥策应蒙古人,冲杀正蓝旗甲兵,让他们撤回来!”
    “大人,派多少骑兵过河?”
    “全部!”
    ~~~~~~
    浑河南岸,正黄旗中军大帐。
    从城东赶来的戈士哈站在帐外,询问一脸阴沉的佟养性。
    “大汗又在和萨满议事?”
    “不是大萨满,一个宁古塔来的师婆(巫婆),带着个邪气古怪的瓶子,说是能镇魂····”
    戈士哈颇有些不悦,急道:
    “我家主子有急事,要禀告大汗!”
    佟养性面带愠色,淡淡道:
    “什么事也不上大汗镇魂重要!大汗连北岸的刘招孙都不管,你们两红旗攻打浙兵的事,先等着!”
    中军大帐。
    努尔哈赤盘腿坐在东南位置,抬头望着师婆取出的日月星辰龙蛇镇魂瓶,沉静问道:
    “此物真能收魂于瓶中,免得它窜出来作怪?”
    从遥远的北方苦寒之地赶来的一个神秘师婆正在为后金大汗镇魂,今夜她要祛除一个辉发恶灵。
    师婆身穿神衣,头戴神帽,左手持鼓,右手拿槌,盘腿坐在西北角“塔了兰”(神位)位置。
    她年逾古稀,弯腰驼背,海东青羽毛制成的神衣彰显着她的神力,她的眼睛向浑河水一样浑浊,却能洞悉阴阳世情。
    “大汗,若想镇住这个少年鬼魂,还需要一物。”
    “什么?”努尔哈赤望向师婆。
    “汉人尼堪的心肝,要活的,活着挖出来。”
    努尔哈赤对以杀止杀的信仰并不反感,点了点头。转身对贴身戈士哈道:
    “去杀一个包衣。”
    片刻后,热气腾腾的心肝被送到师婆面前。
    师婆双手捧着心肝,鼓盆而歌。
    “呜呜呜呜!”
    “嘻嘻嘻嘻!”
    她将那个从上古莽荒时代留下的镇魂瓶放在白布上。
    人血在白布画下邪神的形状,师婆忽然大声念动咒语。
    在努尔哈赤眼中,布上的邪神渐渐成形,化作金光附在那个雕饰龙蛇邪神,镶刻符咒?字的日月星辰镇魂瓶上。
    这位师婆法力远在萨满之上,今日请她来镇魔,是请对了。
    师婆忽然精疲力尽,过了好久才恢复神色。
    努尔哈赤看她一眼,忽然道:
    “如果,朕想镇住更多恶鬼呢?”
    师婆讷讷望向后金大汗,混浊的眼神露出畏惧之色。
    “朕要镇住明军恶魂!”
    “白杆兵、浙兵、辽镇,还有·····还有刘招孙和他的开原兵。”
    “大汗需要镇多少亡灵?”
    “八万。”
    “所有胆敢反对朕的尼堪军队!朕要让他们永世不得超生!”
    师婆陷入沉思,她佝偻着腰背,望向浑河黑夜。
    浑浊的眼眸里,无数亡灵挣脱苦难大地,缓缓升向天空。
    她猛地睁开眼睛,眉间的褶子舒展开来,长长喘了口气,大汗正目光炯炯望向自己。
    “大汗,若要震住这些恶灵,需一个更大的法器。”
    “更大的法器?”
    满身鸟毛的师婆伸出枯树老手,身体朝北,匍匐在地跪拜。
    “浑河。”
    “浑河。”
    努尔哈赤微微一笑,重复说道,他得到了神谕。
    “神所言,正合朕意,朕明日会剐了刘招孙,把他和他部下的心肝投入浑河!”
    “还有沈阳城中,所有反对大金的汉人!”
    “大汗英明!”
    师婆奉承了几句,忽然,在她浑浊不堪的眼眸中,映出那个破脸的辉发少年,他爬在大汗背上,凑到努尔哈赤耳边,嘴巴一张一合,低声咒骂着什么。
    师婆张大嘴巴,不敢说话。
    她望着大汗走出大帐,伸手擦了擦额头冷汗,昏了过去。
    两名戈士哈急急赶来,向大汗禀告东门战况。
    “大汗,小贝勒于半个时辰前率巴牙剌攻克东门,斩杀辽镇二百二十三人,没有俘虏。主帅毛文龙率残部向北逃窜,镶白旗旗主已派人追击!必要斩了毛文龙人头!”
    “镶红旗、正红旗与浙兵鏖战,浙兵火器犀利,两日不能攻破。大贝勒派骑兵轮番骚扰,已经消耗完他们炮子,奴才过来时,两红旗白甲兵正在突入车营。大贝勒说,日出之前,必能攻下,主子还要奴才恳请大汗,破阵之后,不要俘虏,全部斩杀这股浙兵!”
    努尔哈赤微微点头,东门攻陷,城外的浙兵便成了一支孤军,浙兵所长者,火器而已!如今他们火药用完,力战两日,早已力竭。很快便会被代善攻下。
    只是那个逃走的毛文龙,虽然有些将才,却不能为大金所用。未免可惜。
    此人明明是个辽镇将官,却要和熊廷弼为伍,还带头对付丁碧李如桢。
    毛文龙这般被明国朝廷蒙骗,甘愿做万历的走狗,真是朽木不可雕也。
    想到这里,他觉得汉人尼堪委实可恶,。
    往日定下的治国方略,也该重新调整了。
    以后那些对大金无用的汉人,可留,亦可不留。
    努尔哈赤望向北岸,嘴角浮出淡淡微笑,和半个时辰前相比,北岸打起的火把又稀疏了些。明军的攻势越来越弱。
    不过那支倔强的骑兵还在继续冲击浮桥,区区一千人竟敢和正蓝旗、两黄旗的精锐对杀。刘招孙真以为自己可以以一当十啊。
    “多死一些才好,刘招孙最好也死,朕要用你们的心肝,祭祀浑河法器······”
    后金大汗自言自语,想象着天亮以后,北岸明军彻底覆灭的场面,也不知刘招孙的心肝到底是什么样子,他想亲眼看看。
    努尔哈赤神色不变,转身望向跪在地上的佟养性,这个奴才已经等了很久。
    佟养性咬住食指,努力让自己不再抽泣。
    他从一名逃回来的正黄旗巴牙剌那里得知。
    兄长佟养真黄昏时分在北岸战死,死前还让刘招孙砍了脑袋,尸身遗弃荒野,战马将兄长尸骸踏成了肉泥,连块囫囵肉都没有。
    佟养性不知道,抚顺佟家到底做错了什么,让刘招孙下手如此狠。
    “大汗。”
    佟养性缓缓抬起头,脸上神色极为平静。
    “奴才昨日便曾建议,让正红旗、镶白旗调集兵马,一举攻灭刘招孙,大汗为何迟迟不肯答应?”
    努尔哈赤眼神一变,这奴才从来不敢这样和自己说话,想到佟养真刚被人杀死,大汗忍住怒火。
    “此事朕自有决意,你不必多言。”
    佟养性不顾努尔哈赤不悦,继续高声道:
    “大汗,刘招孙诡计多端心狠手辣,不得不防!”
    “眼下科尔沁人已无战心,叶赫骑兵摇摆不定,两红旗镶白旗被浙兵拖住!正白旗镶蓝旗都在北边,一时回不来,咱们现在账面上有十万大军,其实堪战者,不过四万而已!”
    “刘招孙必须尽快灭掉,不管他有三万兵马还是三千!这狗贼是个祸害!李永芳是他害死的!丁参将是他害死的!奴才兄长是他害死的!八贝勒和四贝勒也是被····”
    佟养性被兄长惨死刺激,说话丝毫没有顾及,直到最后几句话出口,他才意识到自己有点过了,连忙停止。
    自从莽古尔泰死后,大汗性情大变,变得越来越喜怒无常,这些天,几位高级包衣不知所为何事,就会惹得大汗暴怒。
    奴才们都希望,这个师婆能灭掉辉发恶灵,让大汗重新变回原先那个处变不惊谋定后动的英明汗。
    佟养性跪倒在地,匍匐着身子,不敢抬头。
    努尔哈赤缓缓扶起这位汉臣,盯着佟养性的脸,神色平静:
    “佟额附,听闻你幼时丧父,是兄长将你养大成人的,你把兄长视为父亲。你们兄弟感情至深。你放心,佟养真为大金战死,忠勇可嘉,他是个好奴才。朕会好好抚恤,绝不会让忠臣志士寒心!”
    佟养性眼圈红润,磕头谢道:
    “谢主子洪恩!奴才替佟养真亡灵谢过主子!奴才以后赴汤滔火,也要杀光南蛮子,给主子分忧!给大金立功!”
    努尔哈赤微笑着扶起佟养性,对他语气平和道:
    “汉人也不用全部杀死,像丁参将这样的仁人志士,就要好好重用。”
    “佟额附,朕知你心中伤悲,朕的两个儿子,八贝勒和四贝勒,也是被刘招孙害死的。刘招孙这狗贼,朕不会让他就这样轻易死去!
    “鬼神之说,皆是妄谈,朕岂不知?”
    佟养性抬头望着大汗,满脸恭顺,听大汗接着说下去。
    “朕本天命,又何须听神棍神婆鼓唇弄舌。不过,今日这师婆说的有些道理,她说,要给明军做个大发器,这法器便是浑河。”
    佟养性没听过什么浑河法器,正要询问个究竟。
    却见努尔哈赤拍案而起:
    “镶蓝旗五千甲兵离沈阳四十里,正在加速赶来,还有正白旗三千人马,也快到了。刘招孙杀了大金这么多忠臣志士,该他偿命了!”
    “浑河,就是他的镇魂瓶,他和他的乌合之众,会永世不得超生!”
    努尔哈赤说到这里,伸手从貂皮五采龙纹袍袖里,摸出那个爬满龙蛇异兽的日月星辰镇魂瓶。
    佟养性看那瓶子一眼,怯怯的退后一步,隔着很远,也能感到这瓶子的邪性。
    他低下头,不敢看后金汗。
    不知是不是因为镇魂瓶在起作用,佟养性觉得大汗的声音变得更加雄浑有力。
    “朕不让正红旗镶白旗调兵,就是让他们全力攻打浙兵,尽快灭掉浙兵,不给刘招孙任何翻盘的可能!”
    “朕这里,还有正蓝旗一万人马,两黄旗剩余一万甲兵。刘招孙自作聪明,饶个大圈子,从开原跑到铁岭,又来沈阳,自以为甩掉了镶蓝旗正白旗,想和朕一决高低。”
    “那朕便成全他!给黄台吉和莽古尔泰报仇!”
    努尔哈赤抬头望向北岸,明军骑兵的火把已经消失不见,刘招孙的骑兵停止攻击,接受了他们宿命。
    “哈哈哈!哈哈哈哈!”
    在后金汗一阵大笑声中,
    困扰大汗多年的嗡嗡声终于消失不见,破脸少年的魂魄也化作一缕青烟,缓缓收入镇魂瓶中。
    “刘招孙,你也一样,朕不仅要让你和这少年一样被凌迟处死,还要你死后永不得超生!”
    佟养性呆呆望着大汗,看着大汗将镇魂瓶打开,又把它盖上。
    ~~~~~~
    刘招孙回头望了眼北方,北方离他很远。
    左臂传来剧烈疼痛,若非锁子甲挡住,他这只手怕已被长斧斩断。
    他们在浮桥上和后金兵冲杀半个时辰,只为掩护那群要钱不要命的猪队友。
    率领一千真夷甲兵冲过浮桥,用长斧劈中刘招孙左臂的牛录额真,此刻正躺在河滩上,微微抖动身子。
    刘招孙拔出匕首,给他脖颈补上一刀。
    杀死牛录额真后,他疲惫到了极点,坐下休息。
    一千五百多残兵,歪歪斜斜靠在河岸上,周围地上黑压压一片后金兵尸体。
    李昱辰倒在刘招孙身边,盯着暗夜星空,喃喃道:
    “大人,鞑子过河没?”
    “没。”
    刘招孙记不清他问过多少遍,这次鞑子真的不会过来了。
    刚才一番激战,李昱辰腿上伤口崩裂,又流了很多血。
    这位辽镇夜不收出身的骑兵营军官,早已不能骑马,甚至走不了路,连呼吸也变得急促。
    刘招孙看惯生死,这一刻,他感到一种难得的解脱。
    为别人,也为自己。
    死去的人会升天,离开这片灾难深重积重难返的土地。
    活着的人呢?
    他不知道这是自己穿越后经历的第几场血战。
    也不知道是第几次生离死别。
    李昱辰的呼吸变得微弱,干裂的嘴唇微微蠕动。
    刘招孙吃力的用右手取下左侧的椰瓢,使劲摇了摇,还有水。
    缓缓伸到李昱辰嘴边,十九岁的辽镇夜不收喝了一小口,水又都从嘴角溢了出来。
    刘招孙手指颤抖,发现李昱辰无神的望向南岸后金大营。
    “鞑子不会过来了,骑兵营把他们打怕了,杀了几千个甲兵,河边尸体都堆成山了,你们都是好汉·····”
    刘招孙望向暗夜中的浮桥,正蓝旗的尸体在北岸桥边堆成小山,对岸的不时传来弓弦振响,几匹受伤的战马在河边悲鸣。
    刘招孙还在对李昱辰说话,发现他头已歪在了一边。
    刘招孙愣了一下,手放在他鼻孔前,早就没了呼吸。
    伸手合上死者双眼。
    周围还能动的骑兵都朝这边走来,伏在李昱辰身上,大声呼喊着营官的名字。
    拂晓的辽东平原充满生机,荒野上遍布秋虫的鸣叫。几点繁星挂在天际。
    援军还是没有到来。
    不论是林丹汗还是战兵营。
    或许,战兵被回援的后金兵包围,再也赶不到浑河。
    他眼圈微红。
    距离天亮还有一会儿,黎明前的黑暗是最黑暗。
    他想照亮这片黑夜,最后发现,自己只是那划过夜空的一点,就像昨夜那场焰火。
    只是,金虞姬在哪里?
    浑河河水静静流淌,静默无言。
    脚下是破碎的铠甲和断裂的兵器。
    白杆兵和巴牙剌尸体遍布整个河岸。
    战场上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味道。
    刘招孙对战场的气息早已经习惯,刚穿越来时,闻到就是这种味道。
    不知坐了多久,他感到一阵饥饿,才想起从昨日正午到现在,还没吃过东西,大声喊道:
    “金虞姬,给·····”
    金虞姬不在了。
    这个照料他饮食起居,陪他征战四方,不止一次给他挡箭的异族少女。临死之前,都还想着保护自己。
    现在,他连她一块骨头都找不到了。
    他一直把她看成亲人,却从没真正珍惜过这个女人。
    身边的人,一个接一个离去。
    他为何还要活着?
    对岸传来蒙古人惨叫声,林丹汗的三千骑兵还被正蓝旗甲兵围攻,包围圈被一点点缩小。
    蒙古人很快便将覆灭,接下来就是刘招孙他们。
    他一点也不同情这些贪图财货的墙头草。
    如果不是蒙古人刚才冒进,骑兵营和白杆兵也不会伤亡如此惨重。
    至少,他们还能守住北岸,全身而退。
    他没料到,还有这么多后金兵在沈阳等着自己。
    自己的瞒天过海,究竟没能瞒过野猪皮。
    难道,这就是无法言说的宿命?
    不!
    如果说这是宿命,
    那么,义父,金虞姬……所有人的死,又有什么意义?
    如果天道就是镇魂瓶镇住千万英灵!
    如果天道就是建奴用三百年文字狱用愚民权术让华夏不得超生!
    那,他就要破了这天道!
    或许,我也终将如浑河野草,在烈火中化为灰烬。
    然而,
    虽千万人,吾往矣!
    蹈死不顾,明知不可为而为之!
    这,才是穿越者的宿命!
    东方既白,刘招孙缓缓站起身。
    北岸,只剩下最后一千五百多人。
    刘招孙忍着疼痛,翻身上马,手上多了把雁翎刀,那是李昱辰留给自己的念想。
    “能战者,渡河,随我去救浙兵!”
    刘招孙蓬头垢面,全身都是血迹,他嗓子嘶哑却在竭力呼号,如辽东平原上的一颗野草。
    他拎着雁翎刀,策马走上浮桥。
    正蓝旗、两黄旗的巴牙剌磨刀霍霍,弓手们将重弓拉满,上千双眼睛盯在刘招孙身上。
    长坂坡前救赵云,喝退曹操百万军!
    秦建勋抹了把脸上血污,大吼一声,跟着第二个走了上去。
    八百多名白杆兵举起藤牌跟在秦建勋身后。
    开原骑兵营最后五百名骑手,拍马跟在刘总兵身后。
    刘招孙踏上浮桥。
    嗖嗖两支重箭擦着脸颊飞过,伤痕累累的脸上,又增添一道血淋淋口子。
    刘招孙举起弓,用负伤的左手挣扎着将弓握住。
    右手从箭插里取了支箭,搭在弦上,拉了一下,没有拉开。
    一群巴牙剌在对岸哈哈大笑,几个弓手又要张弓射箭,被巴牙剌拦下。
    今日,他们要好好消遣这个杀害八旗无数勇士的尼堪将领,让他生不如死。
    两只重箭落在战马蹄前,马儿受惊,扬起前蹄,刘招孙摔落马下,脸上身上都是尘土血迹。
    两名亲兵上前要将他扶起,刘招孙挥了挥手,用力拄着雁翎刀,艰难的爬起来,抬头望向对岸。
    南岸一片哄笑,一名汉臣推开前面的后金兵,走上浮桥,他面目愤怒,张弓取箭就朝这边瞄准。
    忽然。
    北岸远处山谷隐隐传来蹄声。
    所有人都望向北方,刘招孙策马回头,也朝北边望去。
    等看清楚来人,他刚刚燃起希望的眼眸又立即灰暗下去。
    “刘招孙!你这狗贼!你害死大金这么多人!你的末日到了!你那点阴谋诡计瞒不了大汗!看看你身后!镶蓝旗主子们回沈阳了!不用本官射你,主子们也会杀了你!哈哈哈哈!你杀了我兄长,我要把你绑在马上,从沈阳拖到赫图阿拉,把你拖成碎片!把你骨灰装进瓶子里,收进镇魂瓶!让你堕入地狱,永世不得超生······”
    刘招孙望着南岸咒骂不停的佟养性,眼中充满轻蔑,忽然怒目而视,劈掌朝佟养性做了个杀头的姿势。
    然后,他策马转身,朝北方奔去。
    两里之外,两个背插三角小旗镶蓝旗哨马滚滚而来,身后一片烟尘,隐隐跟着无数精骑。
    刘招孙仰天大笑:
    “阴魂不散,镶蓝旗终于追来了!”
    他笑了两声,忽然大吼道:
    “既然一切是从浑河开始!那就让他在浑河结束吧!”
    浑江流入辽河平原,被称为浑河。
    刘招孙的故事,从浑河开始,或许,也将在浑河结束。
    “杀!”
    他拔出雁翎刀,拍打马腹,望北奔去。
    身后五百精骑大声叱咤,拍马疾驰,举起残破兵刃,朝向对面镶蓝旗毅然杀了过去。
    秦建勋望着骑兵营绝尘而去的背影,知道刘总兵不愿落入建奴手中,一心求死。
    白杆兵伤亡殆尽,秦家一门忠烈,父亲大伯都在辽东战死,自己也无颜在这世上苟活。
    “儿郎们,随刘总兵,杀鞑子!”
    旭日东升,起伏的丘陵恢复了颜色,周围旷野显出战争狰狞面目。
    地上倒伏着密密麻麻的尸体,死相各异。
    一只乌鸦俯冲而下,左右张望,将后金兵眼珠抠出来,一口吞下。
    荒野上落满黑压压的大鸟,吞噬人肉后的乌鸦,眼睛变成血红色,胆子变得很大,战马从身边经过,才会挪一下身子。
    刘招孙马力尚佳,很快便跑到最前面。
    他策马经过昨夜攻下的炮兵阵地,挥刀劈死了一只乌鸦。
    马匹沿着起伏的丘陵颠簸,往前走了一里多路,地上都是尸体。
    距离镶蓝旗哨骑只有两百步时,他艰难的抬起左手,压了压帽檐。
    双方进入百步距离,对面两个哨骑神色紧张,看样子准备一刀砍死对面这个马兵。
    他将雁翎刀扬起,斜斜指向前方,脑海中浮现出镶蓝旗骑兵万马奔腾的画面。
    以及,济尔哈朗嘴角上的狰狞。
    一时之间,愤怒与悲怆笼罩心头。
    想起很多人和很多事。
    开原那个温馨的小家,和自己有名无实的十四岁诰命夫人,是不是正带着胖丫鬟在街头给流民施粥。
    自己欠乔大嘴的钱,什么时候能还?
    在城北等自己凯旋的康应乾。
    当然,还有她····
    转过一片小土坡,双方马匹进入五十步距离。
    忽然!
    前方三十步外荒草丛中,缓缓转出个清瘦背影。
    刘招孙涣散的眼神立即汇聚。
    那身影缓缓转过来,警惕的望向这边,见到刘招孙身上的鸳鸯战袄,露出茫然若失的神色。
    及至望到刘招孙头盔下那张伤痕累累的脸,她眼中先是惊喜,又是担忧。
    是她。
    刘招孙全身颤抖,身子不由向前伸去。
    金虞姬望着刘招孙策马走向自己,灵动的眼眸里都是澄澈星星。
    她拄着跟被折断的长枪,身上铠甲已经破碎,脸上还有几道伤口,腿上也有伤。
    她步履蹒跚走来。
    像学步的婴童,努力想更快些。
    “我····”
    还没喊出声,视野中出现两个飞奔而来的后金哨骑。
    他猛地夹下马腹,坐骑长啸一声,加速朝前奔去。
    两个镶蓝旗哨骑,发现有明军出没,对着前面奔跑鸳鸯战袄背影,下意识抡起铁骨朵和飞斧。
    刘招孙不顾自己坠马,猛地松开缰绳,用手比划着,对二十多步外的金虞姬大喊:
    “低头!”
    清瘦的金虞姬身子一缩,锋利的斧刃贴着她的发髻飞了过去,将一颗小树拦腰斩断。
    后面一把铁骨朵呼啸而至,擦着她的左肩飞过,重重砸在刘招孙身前。
    金虞姬像只断线风筝,身子轻飘飘飞了出去。
    刘招孙目眦尽裂,忍住钻心剧痛,举起被狼牙棒砸中的左手,猛地抽出那把插在钲带上的燧发短铳。
    他怒吼一声,策马加速,不顾朝他劈来的重刀,对着那个交错而过的模糊身影,扣动扳机。
    轰!
    呼啸而至的重刀划破刘招孙锁子甲,全力一击下,刘招孙身子脱离马鞍,腾空而起。
    彻骨的痛。
    幸得重逢,却是别离。
    辽东未平,他也将死去。
    身体砸在灌木丛中,身上扎满荆棘尖刺。刚才被重刀一击,他感觉全身受伤,受伤的左臂疼得快要断掉。
    为何我的路,遍布荆棘?
    “官人····”
    耳边传来金虞姬微弱的呼救声,刘招孙挣扎着爬起来,扶着一株小树,抬头望向四周。
    灌木丛几步外,躺着被铁骨朵砸伤的金虞姬。
    十步之外,被火铳击中的哨骑受伤未死,恐惧的望向自己。
    刘招孙像头发疯猛兽,低吼着,使出全身气力走到后金兵面前,举起雁翎刀,猛地斩下去。
    前方传来马匹嘶鸣,两百步外,那个交错而过的后金哨骑怒视刘招孙,也缓缓拔出腰刀。
    刘招孙护在金虞姬身前,晃晃悠悠握住雁翎刀,崩开的伤口血流如注,锁子甲被血浸透。
    他昂起头,做最后搏斗。
    哨马望向刘招孙身后,忽然收起重刀,头也不回朝沈阳方向逃去。
    见哨骑走远,刘招孙瘫软在地,爬到金虞姬身前,问她伤到了哪里。
    金虞姬望着刘招孙,吃力的伸出手,小心翼翼触碰他脸上一道道伤口。
    最后,两人相识一笑,搀扶着站起。
    隆隆蹄声越来越近,死对头镶蓝旗很快就要来了。
    两人身受重伤,已无处逃离。
    他们坐一颗大松树下,刘招孙默默看着金虞姬,享受这最后的甜蜜。
    “官人,昨日你临行前,想给奴家说什么来着,说了一半就……”
    金色晨曦,万籁俱寂。
    金虞姬口吐鲜血,声音已是低沉。
    “我说啊,前路荆棘,不可言弃,今生和你永不分离。”
    刘招孙望向奔腾而来的敌军马匹,喃喃自语。
    他说给金虞姬,也说给自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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